书边杂识
告别始终充满疼痛
肖于
《世间味道》
肖于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07
三百多年前，雄俊的山海关抵挡不住“闯关东”人的脚步，这其中也有我的祖辈。这些迁移而来的“关里”人迅速和东北土著打成一片，不仅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东北人，也造就了鲜活的东北文化，热血、彪悍，敢闯敢拼，这些特点就是生长在血液里的“移民”基因。
读大学那天开始，我离开了故乡，从此很少踏上故乡的土地。我常跟我现在生活的城市的朋友提起我的故乡，不需要溢美之词，只是描述洋溢着俄国气息的北方风情，就足以让江南长大的她们充满各种瑰丽的想象。她们一直在说，带我们去看看吧。
一百多年前，有四千多名俄国人在我的故乡生活，这和中东铁路有关，这段始于清末的历史造就了我故乡独特的气韵。故乡有俄式的东正教堂、俱乐部、面包房和苏*烈士陵园。俄国人生活的痕迹到处都在，俄式房屋遍布在故乡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幢*墙壁绿屋顶的俄式房子，我都很熟悉，我在那些房子间的草丛里玩耍、长大。那些漫长的夏日，茄子、豆角、*瓜、西红柿、小葱、黑加仑……蓬勃生长的菜园子，一直有嗡嗡飞旋的小虫。捉蜻蜓的纱布网是不是还在那里，挂在小门的秋千边上？我还想去秋千上坐一坐，从那里能看到*得耀眼的南瓜花、开紫白色花朵的豆角架……就连夏日里，菜园里肥沃的泥土气息，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家中的长辈都是铁路职工，我小时候就住在俄式房里，那是我的家，和我姥、姥爷一起生活的地方。如果真的有时光穿梭机，我愿意回去住几天。
家里的红地板，也有百十年了吧。我妈小时候经常擦洗的红地板，现在还是那么油亮吗？上次回去，那些镶嵌在半米厚的墙壁上的蓝色木窗框有一点儿颓了，要重新上色了。院子里的水泥路面塌陷了，方砖也碎掉了，就连水泥台阶也破了边角。只有墙角的那棵沙果树还那么茂盛。
搬离老房子的舅妈，每年夏天还会回去种蔬菜吗？就像我们都在的时候那样。那菜园里长出的蔬菜水灵、清甜，我远在异乡，却时常忆起那些菜蔬的味道。
人真的很矛盾，明明很爱，却没法喜欢，更没法厮守在一起。这种感觉像不像你和父母的感情，你爱他们，却并不愿意和他们捆在一起生活。故乡是我们想念的地方，却并没有十足地吸引我回去。对我而言，故乡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存在。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回不去的永远在想念。所谓思乡不过是一种告别——和旧光阴，和童年的自己告别。而告别始终充满疼痛。
还是九年前回过家了。近乡情更怯，我整晚睡不着。故乡在我脑海里盘旋了许多年，可真踏上这片土地，却发现这里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了，一边是破败的我儿时生活的地方，一边是崛起的另一个陌生的新城市。我想要的那个故乡，并没有一直痴心地等着我回去看它，而是消失在漫长的岁月里。
那个傍晚，夕阳下的天空飞来了无数乌鸦，它们在天空上盘旋、聒噪，呼啦啦地来了，又呼啦啦地走了。站在房前的水泥石阶上，我脑子里乱糟糟，心里却空荡荡。
如果忘不掉，就写下来吧。把记忆中的往事集结成文字，给记忆中的东北往事，记忆中故乡的人，画上一个模糊的剪影。就这样，从年春天的某一天，我开始将过往的经历解构，再组合起来，吉光片羽一般，陆陆续续写出这些家常味道和记忆中故乡的往事。故事真真假假，情节假假真真，只是落下的泪是滚烫的。短短半生，所见过的沧桑，不过如此。
愿更多的东北人从我的描述中，看到自己的过往，记起自己的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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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