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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0/12/19 16: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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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鸿铭在英国公使馆的“身份”考

程巍(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

内容提要辜鸿铭是中国近现代史上少有的其思想与言论为欧美人和日本人所注意的批评家,不过他的生平却形同迷雾,尤其是早年经历,以致至今尚未有一部完整的辜鸿铭年谱。本文考证辜鸿铭到年间受聘为英国驻华全权公使威妥玛的“privatesecretary”的史实,探讨这一“privatesecretary”究竟是什么身份,并说明年到年间名义上依然是“大英子民”的辜鸿铭尚处在对中国的“不稳定的国家认同”状态,之后,经过种种经历的叠加,他最终“重新变成了一个中国人”。

关键词辜鸿铭威妥玛翟理斯大英子民中国人

辜鸿铭在北京大学英文门任教授(摄于年)

“私人秘书”、“门生”或“助理”?

有关辜鸿铭在归国之初的到年间曾一度受聘担任英国驻华全权公使威妥玛(ThomasWade)的“私人秘书”(privatesecretary)的说法,最早来自年2月在香港聘请辜鸿铭为自己所率的“从广州到仰光”探险队担任首席翻译的英国人阿契巴尔德·科洪(ArchibaldRossColquhoun)。探险结束后,科洪在英国殖民地印度停留了数月,9月5日,他应邀在印度联合*种学会宣读探险报告,其中谈到“HongBingKaw”即辜鸿铭:

我们于[年]12月6日离开伦敦,[次年]1月20日抵达广州,因为遇到了一些常见的问题,迟至2月5日才出发。非常不幸的是,我在广州[英国]领事馆的那位朋友由于公务在身没有获准随我前往,而英国驻北京的全权公使威妥玛先生又正式警告我说,穿越中国西南从中缅边境越境出去会冒风险。因此,我被迫四处去寻找一个合格的翻译,在经过一连串失败后,终于在一个叫HongBingKaw的有着[爱丁堡大学]文学硕士学位的中国绅士身上找到了这样一个人。他熟谙英语,精通官话,粤语也掌握得不错。他曾被英国驻北京全权公使聘为私人秘书(privatesecretary),也曾供职于新加坡辅*司署。[1]

科洪曾在苏格兰接受大学教育,他提到的“我在广州[英国]领事馆的那位朋友”是苏格兰人詹姆斯·骆克哈特(JamesStewartLockhart,自己取中文名为“骆任廷”),辜鸿铭在爱丁堡大学读书时的校友,也一直是朋友,后来经常为陷入贫困之境的辜鸿铭提供帮助。年初辜鸿铭回到福州时,骆克哈特通过了英国文官事务委员会每年例行举行的公开竞聘考试,被英国殖民部派到香港辅*司署当士官候补生(Cadet)[2],旋又派到英国驻广州领事馆学习中文,年1月他与来到广州的科洪重逢,正是他把此时经由他介绍而在香港辅*司署“打零工”[3]的辜鸿铭介绍给了急于为探险队寻找合适翻译的科洪。

晚年的骆任廷与其女儿合影。

科洪从印度返回英国后不久,年11月13日夜间,他受邀到曾为他的探险队提供测绘仪器的皇家地理学会就此次探险发表演讲,几乎一词不动地重复了上引文字,只不过将“HongBingKaw”改拼成“HongBengKaw”,并在最后那个句子中间插入了一个“我相信”:“他曾被——我相信——英国驻北京全权公使聘为私人秘书(PrivateSecretary),也曾供职于新加坡辅*司署。”[4]这一次他把“PrivateSecretary”的首字母大写了,说明这是一个职位,但另一方面,这个陈述句因为中间插入了“Ibelieve”(我相信),又一定程度弱化了它的肯定性。

赫伯特·翟理斯

其实,在去北京英国驻华公使馆之前,辜鸿铭在福州与英国驻福州领事馆下设的罗星岛副领事翟理斯(HerbertAllenGiles)结识,来往甚多。年已回到英国的翟理斯出版《古今姓氏族谱》,其中列入“辜立诚”即辜鸿铭,说他“曾以类似私人秘书的身份(asakindofprivatesecretary)服务于北京的T.Wade爵士”[5]。“T.Wade”即“ThomasWade”,也即威妥玛。这一方面袭用了科洪年9月和12月分别发表于《印度联合*种学会会刊》和《皇家地理学会会刊》的探险报告中的说法,另一方面又使用了“类似私人秘书的身份”的暧昧表述,并小写了“privatesecretary”的首字母,以表示一种不确定性。翟理斯本人曾先后任英国驻厦门、福州和上海等地的领事馆的代理领事或副领事,知道英国文官事务委员会并未为驻华公使馆设置“privatesecretary”一职,且以辜鸿铭之资历,也断无可能担任公使馆“秘书”(所谓“SecretaryofLegation”,即“一等秘书”),哪怕“二等秘书”(SecondSecretary)或“三等秘书”(ThirdSecretary),所以他并未提及威妥玛的“英国全权公使”身份,只说“北京的T.Wade爵士”,并在“私人秘书”前添加“类似”一词,含混地表示这可能是一种私聘行为,即威妥玛自掏腰包为自己聘了一个“类似私人秘书”的人为自己个人服务,与公使馆事务无关。

威妥玛

不过,就名号而言,英国文官系统里的“privatesecretary”并非私人雇员,而是一个重要官职,其中“private”并非指“私人的”(personal),而是“confidential”(可信托的),因而“privatesecretary”(可译为“贴身秘书”或“专属秘书”)不仅可以自由出入其所服务的机构的长官的专属办公室(privateoffice),还可以在自己所属的官署内外代表长官的意见和权威,隐形地位甚至仅次于长官。不过,英国驻华公使为英国*府授权(全权公使),在华代表英国*府的唯一的权威的声音,不会像为其他文官机构的长官那样设置“私人秘书”来分享其权威,所以哪怕是“Secretary”(一秘),也被限定为“SecretaryofLegation”(公使馆秘书),并且由英国文官事务委员会和外交部任命。

十几年后的年,德米特里斯·布尔格(DemetriusCharlesBoulger)在《亚洲评论》发表一篇文章,提到辜鸿铭“三十三年前曾是威妥玛的门生”(aprotégé)[6]。他给出了一个具体时间,“三十三年前”,即年,但这并不确切,而他有关辜鸿铭为“威妥玛的门生”的说法也不好理解:难道几乎每天马不停蹄地奔波周旋于日渐多发而且棘手的外交纠纷的英国公使还有闲时和闲心来指导一个与公使馆事务无关的青年的学习,收其为徒,并支付他在北京的生活费用,而分内本该由他指导的公使馆里的“见习译员”((StudentInterpreters,地位等同于“士官候补生”)他却反倒经常没有时间指导?

正如任何情况下我们不可忽视经济的因素,辜鸿铭在北京的生活费用也必须纳入考虑,即便是英国在华最高权力代表的公使本人的薪水也没有宽裕到可以随便供养什么人的程度(这位汉学家的薪水主要用来购买大量中国文物,后经翟理斯整理目录,成为剑桥大学的馆藏),而公使馆内拿薪水的“见习译员”甚至为买一双新靴子而犹豫再三[7]。毕竟,对当时的英国人来说,派驻中国,不像派驻印度那样是一个肥差,而抱怨薪水低、升职难是英国驻华公使馆里低级职员们的一个经常话题。威妥玛的确在公使馆开设了一门“北京官话”课,却是为寓于公使馆内的“见习译员”开设的,用的教材也是他本人撰写的《语言自迩集》,尽管他常常没有时间亲自执教,但这些“见习译员”也勉强可算是“威妥玛的门徒”。不过“见习译员”并非威妥玛个人可以招收,他们是通过英国文官事务委员会的文官竞聘考试获胜后以公开任命方式派到北京英国公使馆专门学习两年中文的官费生,学习结束后,还必须通过公使馆举办的中文考试,才可派到各领事馆任职,一般从最低的“二等助理”(SecondAssistant)干起。英国公使馆的院子最深处有一栋西式两层建筑,为“见习生宿舍”(Student’sQuarters),“上下各五个房间”[8],但见习译员常年只两三人。

英国公使馆内的见习生区(教室和宿舍)

年2月8日辜鸿铭把他年秋以“一个年轻中国人”(AYoungChinese)为笔名发表在香港《孖刺西报》上的反英国传教士的诗《乌石山事件》重刊于日本人在华所办英文报纸《华北正报》上,并附了一份说明:“此诗写于年我刚从欧洲回国之时,写作的起因是福州的基督教传教士与当地士绅就福州城中心的乌石山顶上一块与一座美丽的寺庙相连的土地发生的争端……我这首诗当时发表在《孖刺西报》上,我现在可以披露,正是这首诗,使我结识了现在已故的英国公使威妥玛爵士,我后来成了他的私人秘书(privatesecretary),供职于英国驻北京公使馆。”[9]

G.E.莫理循沿长江从上海往重庆,中途停汉口。

由于中文词和英文词此时还处在寻找彼此的“对应词”的阶段,因而,对不同的人来说,同一个名词可能意味着不同的东西,而不同的名词可能意味着相同的东西,如年沿长江从上海到重庆然后走陆路到中缅边境的G.E.莫理循(G.E.Morrison)中途停留汉口,结识了时在武昌张之洞幕府担任“洋文案”的辜鸿铭,他在次年出版的旅行记中写道:“担任张之洞总督私人秘书(privatesecretary)的是一个叫辜鸿铭的聪明中国人。”[10]他之所谓“私人秘书”,即“洋文案”或“翻译”。有时,“secretary”还被用作比喻:据英国公使馆里的一位见习译员的记载,在公使馆里经常为手头拮据的低级职员和“见习译员”举办的旧物拍卖会上,“一只笨重的带抽屉的柜子被拍卖主持人称为‘secretary’”[11]。

关于“privatesecretary”一词的中文译名,辜鸿铭本人年5月20日在英文刊物《天朝帝国》重刊自己的一篇有关中西官职译名的旧文时,特意在文末附了一则说明:“在许多省份,正如当今湖广各省的督抚或总督衙门,被任用于privatesecretaries部门从事日常事务的僚属现在由公共资金支付薪水。督抚或总督的secretaries现在译为‘文案’。”[12]这意味着到年中国地方衙署里原隶属于主官个人而非一种“官职”的“文案”,已参照西方的官职设置改为一种拿俸禄的官职了。实际上,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一本由严复作序推荐的《商务袖珍华英字典》,其中“secretary”的中文释义除“幕友”切合中国衙署内的“幕僚”外,其他各项更切合“secretary”在英国官署中的角色——“书记,大臣,卿,总办,主事”[13]。

或许正因为英国公使馆未设“私人秘书”一职,因而关于辜鸿铭到底在英国公使馆是何身份,又有了其他猜测。一直对辜鸿铭颇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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